2015年11月15日

繪台南專輯:安平舊聚落(延平街殘跡)



三百年前的安平是座孤島,隔著台江內海與台灣本島相望。一六二四年,荷蘭人來了,在這裡建立起遠東貿易據點,著名的熱蘭遮城(今安平古堡)與城東的大員市鎮,始建於荷蘭人來到台灣的第六年(一六三〇年)。當年的大員規劃了三條東西向互相平行的街道,分別為寬街(今延平街)、新街(今效忠街)與北街(今中興街)。寬街是台灣的第一條街道,寬二至三尺,由石板鋪成,為明末清初時島上最繁榮的商業區。

荷蘭、明鄭、清領時期是寬街的黃金時代,由於靠近安平港,這條大街熱鬧了幾個世紀,直到台灣的行政經濟中心北移,與安平港道的淤塞,才逐漸沒落。進入日治與民國後,都市的風貌改變了,汽車的出現讓城市需要更寬敞的道路。於是,承襲古代規劃的寬街退化成了只容行人與腳踏車穿梭的曲折小巷。不過,現在的安平已經找不到那條瘦窄的寬街了,取而代之的,是拓寬過後,遊客如織,在台灣ㄧ窩瘋老街熱潮中,過度商業化的「延平街」。自此,寬街失去了與歷史的記憶連結。

我循著這些日子到訪安平的經驗,整理了一條路線,從這裡或許還看得到寬街所殘留的痕跡吧!


繪畫地圖


延平街事件

上網查了資料,看到中時「延平街系列回顧」報導,才了解寬街崩毀的歷程。故事大概是這樣,民國八十年(一九九一年),安平出現了希望將不合時宜的寬街拉直拓寬,以改善老屋殘破、車輛進出困難,並帶動地方發展的民意,於是市政府開始研議相關工程。三年後,編列了預算準備拆除,消息一出,舉眾譁然。一旦拓寬,保留完整的台灣第一條街道,將永遠消失。

我有一個德國經驗。去年三月與女友到德國工業大城席根出差,利用公事行程的空檔,安排了小旅行,沿著萊茵河遊歷。我們在河畔的老城科布倫茲停留了兩晚。緊鄰著廣闊的萊茵河,有一座建在山上的座古代要塞,我和女友在山下的民宿落腳。一晚,在附近散步,看到了相當特別的景象,一整排的四層樓老屋已被拆的一乾二淨,卻獨留了正面,單薄的佇立在廢墟之中。後來和公司代理商張先生閒聊才知道,德國政府為了保存城市的歷史風景,立了一條法律,凡是老房子改建,必須保留門面。我並沒有探究這條法律的真實性,不過至少在德國,漫步在古色古香的城市裡,是可以感受到他們保存歷史的用心。


在德國,僅留門面的四樓老屋

主張拓寬的民眾與反對拓寬的文化界學者們爆發了激烈的爭論,這是所謂的「延平街事件」。拆與不拆的僵局持續了一年半,這條早已被遺忘的老街在沉寂百年後,因為生命將至,迴光返照的躍上了全國版面,反而提升了知名度。儘管如此,市政府的無作為,加上抵不過強烈的民意壓力,寬街最終還是被拆除了。當地居民甚至在市府還未開始動工前,便迫不及待的自行拆屋,這是它的生命盡頭。拓寬後的寬街並沒有變寬,反而因為隨意停放的汽機車而變得更為狹窄。

現在的寬街,即為大家所熟知的延平街,在之後的觀光熱潮中,冠以老街之名,成了消費歷史、平淡無奇的白天版花園夜市。所以,延平街這是我每次到訪安平會盡力避開的地方,成群的遊客,總壓得我無法呼吸,和在德國的經歷相對照,讓人惋惜。不過,這也點出了難題,經濟發展和文物保存之間該如何取得平衡,我想,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。


現今的延平街 水彩紙本 (79X30cm)


老街殘跡

在人滿為患的延平街裡,還有一條巷道,殘存著寬街的痕跡,是延平街一〇四巷。巷子裡有間兩百年老屋,赤色的磚牆源於安平古堡的紅磚。十七世紀荷蘭人建熱蘭遮城時,由於台灣不產紅磚,因此修築保壘的磚頭大多從海外進口。幾世紀來,這些紅磚有的因年久失修而傾倒,或在戰爭中被炮火炸散,在物質缺乏的清代,成了安平的先民們砌厝的原料。

好友尹宏幾年前買下了這棟老屋,接手時早已雜草叢生、殘破不堪。在保留原狀的大前提下,花了許多的力氣才將它重新改造成咖啡館,取名「舊烘爐」。其實,尹宏原本只是個忙碌的業務,為了理想,辭去工作,由這間老屋開始,一步步的實現夢想。舊烘爐的名字源於屋頂上的小烘爐,是當年屋主因膝下無子,依照習俗所放置,用來求子用的。尹宏將它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下來,並作為咖啡屋的名字。這間老屋因為他,有了新的生命。

去年五月在尹宏的幫助下,我在延平街一〇四巷,舊烘爐斜對面的民宅辦了場速寫展。多虧同事、朋友與學生捧場,那陣子很忙碌,假日總是背著包包,跑到展場說明自己的作品,此外,也帶大家到安平的巷弄裡走逛,順便當個業餘的歷史小導覽。


舊烘爐 水彩紙本 (29X19cm)

因為展覽的緣故,一位地方電視台的記者想採訪我和尹宏,但對方卻一直臨時修改時間。最後,為了配合採訪,還特別向公司請了一個上午的假。採訪當天,我提早到了,在早晨明亮的延平街一〇四巷裡,留著捲曲白髮的阿嬤正和鄰居閒聊著,沒有注意到我,或許,是因為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太過細微的緣故吧。忍不住拿起了相機,拍下眼前畫面。之後,偶爾會拿出那張照片看看,回味一下當時的氛圍。一年後,我將照片裡的風景以刮畫技法重新疏理,用水彩詮釋了心中的印象,我特別在畫面裡加入藍色的元素,用來強化大太陽下的光影感。在我心裡,這張作品,就是寬街所殘留的痕跡。

後記:被那位記者折騰了許久,採訪後,這則藝文新聞也沒有被電視台播出。


寬街的殘跡-延平街104巷 水彩紙本 (79X30cm)


胭脂巷的小確幸

往延平街一〇四巷的盡頭走去,左手邊會有一座白牆大宅,那是曾駐守在台灣的大清水師同鄉會館,名「海山館」。當時的清政府怕台灣人叛變,駐台軍隊均由外省調入,且不得和當地居民同鄉。原本的同鄉會館共有五座,合稱「安平五館」。每當海象不佳,以致無法如期回鄉時,會館便成為這些官兵們暫時的棲身之所。同鄉會館到日治時期後失去了原本的功能,便荒廢了,最後僅剩海山館留了下來。現今的海山館由文創業者整修經營,但因為修的太新,加上館內外佈置的違和公仔,反而使這座古宅喪失了味道,我通常走到這裡便會快閃而過,鑚入館後的小巷。


經過畫筆潤飾後的海山館 水彩紙本 (29X19cm)

館後小巷的風景是個十足的小確幸,轉個彎走入,印在眼前的,是由紅地磚、老厝與紫茉莉花所構成的小巧景緻。常常在想,該用什麼樣的腳步去感受它?是慢慢走過,還是停下來好好感受?這條小徑也有個漂亮的小名,叫「胭脂巷」,緣由來自於裡頭所種的紫茉莉花(花期為四月至 十一月),在化粧品缺乏的年代,女人們會採集花它的瓣汁液,作為染指甲的顏料,也塗抹在嘴唇上充當胭脂,因此紫茉莉花又稱作「胭脂花」。

我畫了映入眼簾的景象,運用光影對比,簡單的切出留白造形,使用刮畫筆觸,在一片的綠意裡加入了漂亮的肌理。畫畢,相當的喜愛這幅小品,若要說美中不足的地方,大概是我畫的不是時候吧! 花,都還沒盛開呢!


胭脂巷 水彩紙本 (29X19cm)


幾個月後,我又經過了這條巷子,看到胭脂花正要盛開的模樣,拍了張照片留作紀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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